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独家对话《长城》导演张艺谋 独家对话张艺谋

http://www.yule.com.cn 2016-12-16 17:19:08   来源:中国网   

  时光网特稿 三年多以前,好莱坞将目光投向了中国。这一次,他们想与这个不断创造票房奇迹的国家,合拍一个发生在古老中国的史诗故事。这将是一部耗资巨大,面向全球市场的超级制作,好莱坞无疑想在方方面面都达到顶配。

  首先,故事的发生地锁定在了长城——一个人类文明史上公认的建筑奇迹,西方人眼中中国文化的头号标志。然后,好莱坞从《山海经》中寻觅到了饕餮,一种上古传说中代表着贪婪的恶兽。真实的历史、想象与传说借此搅动在一起。最后,他们需要一位执行者,一个能掌控上亿美元的投资、上千人的制作团队、众多中外一线明星,还能拍摄一个不失中国韵味的好莱坞剧本的导演。显然,好莱坞可选择的余地并不多。几乎毫无悬念的,他们请来了张艺谋。

《长城》主创合影

  在中国,张艺谋是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,即使是那些对电影漠不关心的人也不会对这三个字感到陌生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,张艺谋早已不仅仅是一位拿过很多大奖、拍过很多大片的导演,在很多人的眼中,他已上升为一种文化符号,是我们这个时代最熟悉的身影。

  1950年,张艺谋在陕西西安出生。那一年,朝鲜战争爆发,刚刚成立的新中国还未完全走出战争的阴影。那一年,黑泽明的《罗生门》上映,震动世界,开启了现代主义电影的大门。

  张艺谋的父亲张秉钧出身黄埔军校,最初他为儿子取名“张诒谋”。《诗经·大雅·文王有声》中写道:“诒厥孙谋,以燕翼子。” “诒谋”两个字有将祖辈的谋略传给子孙之意。但因为“诒”字颇为生僻,青年时代的张艺谋受不了大家总把他的名字念错,将“诒”字换成了“艺”字。换这个“艺”字,本意可能是读音相近,大家又都容易辨认。但冥冥中似有天意,这个因简单而被选中的字成为了张艺谋一生的写照。

片场的张艺谋

  1984年,张艺谋在电影《一个和八个》中第一次担任摄影师,这部电影成为第五代导演的“开山之作”;

  1986年,张艺谋在电影《老井》中第一次担任主演,荣获东京国际电影节最佳男主角奖,成为中国第一个国际A类电影节影帝;

  1988年,张艺谋在《红高粱》中第一次担任导演,为中国电影拿下第一尊柏林金熊奖;

  1990年,张艺谋导演《菊豆》,为中国电影争下第一次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;

  2002年,张艺谋导演《英雄》,创造国产电影票房纪录,开启内地商业大片时代;

  2008年,中国第一次举办奥运会,张艺谋担任开闭幕式总导演,令外国人感叹奥运会上再也不可能见到如此壮丽的表演了;

  2016年,张艺谋导演《长城》,影片成为有史以来中国大陆导演执导的最贵的一部电影,也成为中国电影走向世界的最大规模的一次尝试……

  几乎在每一个大时代的转折点上,我们都能看到张艺谋的身影。

  但是这种对时代脉搏的准确把握,并不是每次都能带来鲜花和掌声。从2002年的《英雄》开始,萦绕着张艺谋的争议明显变多了。舆论总是天然地倾向艺术和清贫,张艺谋从艺术电影向商业电影的转型,从小成本到大制作的过渡让很多人不满,反感,甚至愤怒。许多人认为张艺谋从此不再为“艺”谋了,转而去为稻粱谋。

张艺谋接受时光网专访

  显然,张艺谋自己并不这么认为。他从没把这种转变当做一种妥协,而是时代变化后的顺势而为。“时代远远大于你”,他在接受时光网专访时这样说道。多年来,被赞誉,也被批评;被理解,也被误解。张艺谋知道争议会永远围绕着自己,但作为一个典型的西北人,他不屑回应。他只是会在专访中淡淡地说上一句,“做你在时代大潮下应该做的事情,你能做的事情和你能做到的事情。”似是说给自己听。

  唯一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。从摄影师到演员,到导演;从国产文艺片到国产商业片,再到国际大片,用张艺谋自己的话来说,“我不愿意抛头露面,但我愿意不断地在艺术上延展自己的弹性。”

  今年,62的李安选择用120帧为电影带来一次变革;58岁的冯小刚选择用圆形画幅为自己的导演生涯寻求一次突破;66岁的张艺谋说,《长城》是属于他的一次大尝试。和很多人的想象大相径庭,他一点也不觉得拍商业大片有失身份,反而将其看得很重,摩拳擦掌,野心勃勃,“如果电影是个工业体系地话,这是重工业,是支柱产业。”

  《红高粱》曾开启过中国电影的一个时代,《英雄》开启了另一个时代,《长城》是再次开启中国电影新时代的那把钥匙吗?张艺谋自己也没有确切的答案。他只是笑着对电影学院的后辈们说,“祈祷我们能成功吧,如果成功的话,六大公司会到你们中间来找王艺谋、李艺谋,因为他们要开拓市场。所以你们做好准备,看我们能不能成功。”

  一个被历史选中的人

  《英雄》可以划分时代,不可以划分我

《英雄》剧照

  Mtime:很多人认为《英雄》是你电影创作的一个分水岭,你认同吗?

  张艺谋:大家都这么分,但我不这样分。我认为时代可以这样划分,而不是我。

  时势造英雄,我们所有的成长都离不开时代的变化和发展。《英雄》实际上是一个无意之作。最早我是想拍一个文艺片,剧本大概打磨了三年多,《卧虎藏龙》横空出世了,完全没料到。我就想放弃了,这时候拍《英雄》,人家会觉得我完全是跟风。我说算了,搁几年再说吧,要不然很没面子。江志强江老板他很有意思,他跟我说导演你不能放弃,现在市场好啊,还是拍吧,你都准备这么多年了。我想了想,要不然就拍吧。

  《英雄》剧本完全是按照文艺片的架构写的,只是表达我个人情怀的东西。但是开拍前江老板问我要不要梁朝伟?还有张曼玉?男一号可以李连杰。说他们解决排名问题就完了。最后我们还缺一个配角,江老板说可以让甄子丹来。你就会很惊讶,全顶级,行吗?得花多少钱?江老板说没问题,现在市场好。于是就变成这么大的规模了,这是无心插柳。然后那一年市场突然就开始火爆起来。

《英雄》片场的张艺谋

  Mtime:《英雄》开启了内地商业大片的时代,这是你意料之中的吗?

  张艺谋:《英雄》那年的票房是全国票房的1/4,如果按现在全国票房400亿算,就是100亿啊。这个时代就这么来了,不是我有意为之的。

  我认为从那个时候开始,中国电影产业和市场的雏形开始出现了。中国的大片,中国院线的主流消费电影这些东西开始出现了。不再光是电影节了,不再光是艺术了,跟大众开始有了某种勾连关系了,直到今天。

  Mtime::所以《英雄》之后拍商业片比艺术片多一些,也算是顺势而为?

  张艺谋:对,是顺势而为。还有一个必须强调,我是喜欢古装动作的,喜欢冷兵器的搏斗,很愿意去聊这样的话题和谈这样的想法。所以我首先是喜欢,正好在这个大潮中多拍几部吧。

  实际上也不是我改变了,很多的导演都有所改变。他们是在规划人生轨迹吗?他们是在鹦鹉学舌吗?我觉得不是。我觉得它是一个时代,它影响了我们所有的人。这个时代变庸俗了吗?这个时代只是强调娱乐吗?不思考吗?我觉得不能这么简单、武断地下结论,时代远远大于你。

《英雄》片场的张艺谋

  我个人认为全世界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。我们研究中国电影史,我们学世界电影史,我们都知道当年的新现实主义、新浪潮、德国新电影、新表现主义等等,长镜头、短镜头、蒙太奇,我们一步一步研究过来。当年的电影探讨内心,探讨意识流,探讨生活流,用电影探讨文学领域和各种标新立异的领域,电影承担的是那样的一种可能性。大约1/2的电影真是在追求精神高层的思考的东西,但那个时代迅速地过去了。

  今天谁用电影去做这样的事情,估计就曲高和寡了。现在变成什么?好莱坞大片,动漫、英雄,就这一套。卡通反复的改编,续集、续集2、续8、续9、续10。当然电影人还是会拍各种各样的电影,电影还是百花齐放的,只是现在看什么不看什么决定权在观众。

  观众喜欢什么,流行什么,一定会影响到每个导演。导演当然可以桀骜不驯,鹤立鸡群,坚持自己的某种东西。但电影产业化的制作流程,又迫使很多导演放下身段,融入这个大潮中,然后在其中再去寻找和建立自己的价值观。我觉得大概所有人都是顺势而为吧。

  所有的指责都是很小的问题

  对着《活着》谈商业,对着《长城》谈深刻都很难

《活着》剧照

  Mtime:从《英雄》开始,你的作品在观众中的争议变多了,这些批评的声音你也听的很多了,你觉得哪些是你可以接受的,哪些是你想反驳一下的?

  张艺谋:批评的声音有一万种,现在挑出来说它太高抬它了吧,我自己觉得没必要。在时代发生变化之后,我们只是顺势而为,我们在学习生存,在学习适应和转变。不以高雅和庸俗来论,我们在磨炼和掌握多元化的适应性,这是一种自然的流程。

  各类批评,你去听吗?你去听的话就忙不过来了。有很多批评是向后看的,那个时代过去了。我也很留恋八十年代,我觉得那是黄金时代,我也很留恋我当年一些作品的创作心态,但是时代过去了。不光是我了,反应在方方面面。文学是母体,反应在文学上就更明显了。

  这些所有的指责都是很小的问题,你不要为它所累,你更不可以针对某种声音专门做回答。何苦呢?做自己的事情。首先不要高看自己,不要觉得自己多么伟大,多么了不起,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导演。然后做你在时代大潮下应该做的事情,你能做的事情和你能做到的事情。认真对待每一部电影,把它拍好。

《红高粱》剧照

  我自己总结,三个条件都具备就可以拍成一个好电影。第一,你有幸碰上一个好剧本。好剧本的定义不同,但是好剧本是公认的,你有幸碰上一个好剧本,不管类型,商业片类型,文艺片类型,什么类型都可以。

  第二,你找到了好演员。素人也好,资深演员也好,只要是好演员。因为演员是表现人物最重要的。

  第三,你做对了你自己。一个导演在做一部电影的时候要做很多决定,每天要回答“是”和“不是”一百遍、二百遍,所以你在所有的方方面面都对了,都没有犯错误,你就做对了你自己。

  这三方面都具备,旷世大作就出现了,一生中的代表作就出现了,名垂史诗的东西就出现了。这三方面都碰到,当然很难。所以旷世奇才大概也很少有,天才型的导演也很少有,全面的导演也很少有,谁都不是神。人跟人其实差距没有那么大,我觉得主要还是看运气,看发挥。

  没有一个导演可以掌握所有的题材,没有一个导演可以全面到所有人都说好。但是批评总是不留情面的,批评总是最残酷的,是不讲理的。缺什么专说什么。所以我觉得电影要分类型。电影不分类型,就这么笼而统之的,一把尺子什么都抡那是不公平的。

  Mtime:你怎么看中国电影的批评体制?

  张艺谋:中国没有建立很好的批评体制,中国也没有很好的影评人队伍,都是众说纷纭。这是一。

  第二,在这个产业飞速发展的过程中,这些声音还迅速地集团化、利益化了,全都分散了。也有被收买的,专门有吹捧的,捧臭脚的,啥都有。再加上现在都是自媒体时代了,更加乱了。说什么的都有,很可惜。我认为,电影批评这块,我们始终没有建立好很好的体制、机制。

  美国有,美国有权威影评人,这些精英很犀利、很准确,而且他们影响比较大。他们才不会被你收买呢,那是丑闻,他要丢饭碗了。所以基本上你首轮一演,他们对电影的评价一出来基本就定调子了,连票房的数字都定调子了,他就那么厉害,就那么有影响。

  我们哪有?鉴于这样的情况,各类批评的声音,有各类的出发点,有各自的利益点,你就更没有办法去专门洗耳恭听了。我自己觉得这是中国电影产业发展过程中很欠缺的一块。

《活着》剧照

  不同类型电影的评论方法我觉得要分,拿《长城》和《活着》来说,这是不同类型的电影。一定要用不同的尺子来谈它们。对着《活着》去谈商业、谈票房、谈大众、谈观赏性就很难;对着《长城》去谈深刻、反思、批判、民族、历史、责任,也很难,它没有这么多东西。电影一定要分类型,这是一个产业很系统、很完整、很成熟的标志。

  我们的批评很多是不分类型的,缺什么专说什么。比如说我要为中国导演疾呼一下,鸣不平:中国导演常常被批评为作品做不到那么深刻,我觉得批评的人士是站着说话不腰疼。你不知道原因吗?中国导演能一味地追求深刻吗?他们能做的是很有限的。有很多东西是大家心里都清楚的,你不能视而不见,你应该同类间横向比较。

  最近的《血战钢锯岭》听说就很棒,我还很期待。梅尔·吉布森的,对战争的残酷性和人道主义有非常鲜明的描写。我听到那些评论,看到那些文字我就觉得可能会很棒。但是就这一点来说,中国能拍那样的战争场面吗?电影不分级啊。另外还有国情,还有社情民意等等,能拍出来吗?不行吧。所以那好,你们拍战争片,差远了。这话说起来很容易。所以我觉得我们的评论有很多甚至不是恨铁不成钢,其实就是挑毛病,就是板砖上吧。

《金陵十三钗》片场的张艺谋

  说到怎么样让作品深刻,人类是有共识的。批判现实主义一定是深刻的。批判社会,批判政治,甚至批判自己,批判宗教,批判所有的东西,那是最让人反思的。纯粹的英雄主义,它深刻度是不够的。

  在批判现实主义这个领域,你觉得中国电影导演能做多少?深刻度上你简直差太远了。你是二,人家是十,差好几个档呢。然后你想去电影节得奖吗?你马上就输给他了,他那个太深刻了。生存和存在决定意识,中国电影要发展,我们要在这样的一个环境下全面考量它。

  我自己觉得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,在现有条件下做到最好,就是所谓的诚意之作。你知道只能做到这里,你知道自己尽了最大的努力就行了。所以你觉得我还会在乎那些不切实际的批评吗?

  “第五代”成长在一个喜欢思考的时代

  我拍的都是我心里流淌的东西

《我的父亲母亲》剧照

  Mtime:很多国外观众是通过你的电影了解中国文化的,比如《英雄》里的武侠,或者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里的民俗,你在电影中对这些中国元素的运用是有意识的吗?

  张艺谋:所有的这些东西,从我当摄影开始,《黄土地》等等这些电影开始,到我自己当导演,都是心里面流淌的东西,喜欢。它本身是我们文化的一部分。

  第五代导演是特别有趣的,我们那个年代讲文化反思,文化寻根,思考是一种潮流。我们是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去创作的,所以这些古老的、民间的、黄土地上的艺术,中国人血液中流淌的东西,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你最喜欢的。

  我们正好插过队,对土地、对人民,尤其对乡下、农村,有很深的情感。所见所闻吧,体会吧,所有的都是都是有感而发的。所以最后就形成了标签,这个标签不是刻意的,甚至不是纯美学的,真是内心流淌的东西,喜欢,受到震撼,愿意把它搬到银幕上来。

  返回来再看,中国历史中这些文化的表现形式,至今仍是很有意思的,它并不是糟粕。

《千里走单骑》剧照

  Mtime:你认为国外观众所理解的中国文化与真正的中国文化有偏差吗?

  张艺谋:一定有。我认为,在很大程度上吸引国外观众的首先是异域文化的某种猎奇感。你看国外文化怎么看?这是一个人类的认知过程。你从猎奇入手,你从新鲜的角度建立印象,然后如果你愿意的话,你走近它,研究它,当然会得到更多的东西。但是对一般观众来说,看个稀罕,我们家没有,你们家这样,这是人之常情。对于电影,它还是有用的。

  首先这是一种文化现象。电影涉及视觉形象的问题,这个视觉形象特别,你为什么不用呢?文化通过形象,通过生活,通过细节表达出来的,远非一个空洞的概念。如果我们笼统地说怎么在电影中表现中国文化,这个标题太大了,其实就是细节。细节跟着情节走,跟着故事走,跟着人物走,跟着视觉走,跟着动作走,跟着场面走。电影需要这些东西,文化就是由所有的这些碎片建立起来的。

  有时候批评家们会直接给你高屋建瓴,直接给你上层建筑,直接说一个特别宏大的命题,展开批判。有时候你会觉得谈活的不知道干活的累,没有那么简单。

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剧照

  Mtime:今年上映的吴天明导演遗作《百鸟朝凤》讲了一个传承的主题,里面就提到了“百鸟朝凤曲”传承不下去了,因为不是给钱就唱。你怎么看这种“传承”?

  张艺谋:我自己倒不持悲观的态度。我觉得文化的传承根本不会终断。中国人五千年的文明史,不会因为时代发生一些变化就传承不下去了。但是具体的某个项目就单说了。很多农耕社会的技能性的东西有可能最后没有了,就像很多物种,我们也没有杀它,它自己就没有了,因为大气发生了变化,气侯发生了变化,食物链发生变化了,工业的污染等等,都有可能。但是实际上人类精神的东西,应该说还是永远会传承下去的,这就是人,他是有思想的。所以我持乐观态度。

  当别人神化你时,你反而要去劝解他

  我不爱抛头露面,但愿意在艺术上不断伸展

《长城》剧照

  Mtime:很多人羡慕你,觉得你做导演可以调动的资源特别多,比如说资金、明星等等。这些资源多了之后,你拍电影是更得心应手了吗?还是更多限制?

  张艺谋:不用羡慕,有这个羡慕是因为他们不了解,感觉资源是可以随意调动的,但其实你的责任更大,你的难度更大。比如说像《长城》这样中美合作的全球大片,后期的特效我就做了15个月,分分钟、秒秒钟都是文化和文化的碰撞。摄制组一千多人,来自三十多个国家,翻译就有七八十人。

  你觉得当司令呢,这那的指手划脚,好像很过瘾。不是的,你不能浪费这些资源,同时你做的东西要对得住大家的劳动。比如说很多明星,很多小鲜肉、老腊肉说导演我来就冲着你,三分钟的戏我也来,你不要扬扬自得,你要对得起他这个心。人家对你有期望,有寄托,有信任。你要对得起所有付出资源的人的心,要有回报,这是做人的基本原则。

  许多东西是人家把你神化了,认为你有回天之力。你说这个电影多少钱,掏,咱们明天就奥斯卡,都想得很简单。你反倒要告诉他们,你不用这样子,你可以更节约,另外奥斯卡太遥远了,你不要想,我先给你讲规则是什么。所以实际上我自己很清楚,不能滥用资源,也没有必要。

  这些资源在你眼中应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。比如说像《长城》这种电影,它就是一个全球大片的姿态。如果你拍一个小的文艺片,目标很小,期望值也很小的话,你找这么一堆明星来,你不是吃饱了撑的吗?拍一个文艺片,要两亿的投资,那你就是挥霍了,你做给谁看呢?你又不能贪污腐化,你也不是管钱的。很简单,兵走兵路,马走马路,各种类型的电影都是这样一种情况。

《满城尽带黄金甲》剧照

  Mtime:很多观众对你有个印象,觉得你是一个特别喜欢拍大场面的导演,《英雄》也好,《满城尽在黄金甲》也好,《长城》也好,都有很多大场面。这是你的个人喜好吗?

  张艺谋:也不完全是。对我来说,我是训练我自己,锻炼我自己。

  宏大是有视觉依托的,当然有的电影很小,就在屋子里头,但是主题特别特别宏大,那是非常了不起的,那是意象中的宏大,精神上的宏大,文化上的宏大。但是实际上大片大场面是很难做的,我只是锻炼我自己,我们可以绣花,也可以去泼洒。导演对自己的锻炼并不是说你一定要多么多么爱好,没有必要。就是锻炼自己的掌控能力,这样有些事情你就敢接,你不会乱。

  两条腿走路,可大可小,能大能小。“能”很重要,能大能小你的空间就大了,你自己的世界也就大了。这是导演功课的一部分,没有什么稀罕的。

  Mtime:拍电影之余,你也指导了很多大型活动,相应的,这些活动也给你带来了很多的荣誉。这些电影之外的光环对你有什么影响吗?

  张艺谋:这些任务给我的时候我压力是非常大的,失败了就万劫不复了。所以接受这样的任务的时候,你要有心理承受能力,你要全力以赴。而且大家还要看到精彩,大家还要看到扬眉吐气。这个东西没办法,把谁放到这,也要面对这些东西。

北京奥运会开幕式

  所以实际上比电影还要复杂一点。在中国拍电影,投资确定以后,剧本确定以后,基本是导演一个人说了算。在这个制作过程当中你还可以有很多的空间可以调整。国家级的大型活动,基本上没有可能性,时间都是算好的。倒计时,然后你进入,开始搭建,开始做,也是有时间结点的,这些时间结点都不是你定的。你不能说我需要三年时间准备,你拍电影可以啊,你没有想好那你就准备好了,王家卫导演四五年拍一个也是没问题的。

  这些活动的难度远远大于电影。有时候短短几十分钟的活动,有很多很多的困难。所以其实坚持和妥协都要做,方方面面,更复杂吧。

  Mtime:除了电影导演,大型活动导演,你还做过摄影师,还做过演员,这一路走来,你觉得心态上有什么变化吗?

  张艺谋:没有什么。我算是涉猎比较多的,我还做过歌剧,还做过芭蕾舞剧,还做过京剧。我自己愿意尝试各种新鲜的东西,只要有时间,有能力,我都愿意去尝试。其实我还推了很多呢。当你做了歌剧之后,许多音乐剧也找来了;当你做了一个“印象”的时候,拉斯维加斯的什么东西也找来了。各种,都推了。

  一个人的性格是这样子的,我自己是很低调的,也不爱抛头露面,尽量只是宣传电影出来一下。但是我愿意在艺术上去不断地伸展,不断地探索,不断地延展自己的弹性。

  《长城》不在我的人生规划中

  它让中国电影走出去,对世界讲出中国故事

《长城》剧照

  Mtime:《长城》这种好莱坞主投,中西文化的融合的电影项目是早就在职业规划中的吗?

  张艺谋:完全不是,也不可能。坦率地说,中国好剧本很少,打磨一部电影花上两三年、三四年的时间是常有的事情,根本不可能做一个规划。除非你有一个剧本库,而且都是好剧本,你可以挑。恐怕中国没有这样的导演,有这样丰富的资源。

  外界经常批评我说,自己不会编剧,自己不会讲故事,那是他们批评我,他们真不知道我从第一部电影到现在都是自己动手打磨剧本,而且每次都很多稿,只是我不署名而已。即便《长城》请的是美国编剧,我有时候还要写成中文的东西跟他们交流,这是一个创作习惯吧,所以无法有完整的人生规划和创作规划。

  千军易得,一将难求。现在碰到一个好剧本是特别难的。现在产业发展快,抢题材、浮躁,很多东西刚一出来,在网上刚露一个小角,你一问,连人带作品都已经被公司买了,免谈。

  还有就是,电视剧、网络剧,一些快餐式的东西,抢资源也很厉害,而且价钱也高,出名也快,很多编剧,甚至写手,甚至枪手,不想跟你磨剧本。你要求又高,报酬又不高,一磨就一两年,人家陪不起。人家来的时候就讲明,“对不起导演,我来就是仰慕你,咱两稿就可以,我底下还一大堆活呢。”

《长城》片场的张艺谋

  Mtime:今年很多50后、60后的导演都做了一个很新的尝试,比如说李安导演尝试了120祯,冯小刚导演拍了圆形画幅的《我不是潘金莲》,你有没有新的探索?

  张艺谋:《长城》是一个大尝试,第一次让中国电影走出去,对世界讲出中国故事。为了让中国电影走出去,我们参加各种电影节,在电影节得奖,这个已经几十年了,永远有人在做,我也做过很多次了。但是你知道这些传播的空间是有限的。那种主流院线上映的,影响世界大部分年轻人的大片,一直是中国电影的短版。如果电影是个工业体系地话,这是重工业,我个人认为,它是支柱产业。

  Mtime:《长城》属于亦真亦假的故事,长城是真的,怪兽是假的,这个创意是怎么来的?

  张艺谋:这是美国人开发的,我觉得他们很有眼光。

  第一,长城在中国这么多年了,我们的国产电影几乎没有一部拿长城做主战场的,过去抗日战争的电影有过一点,但是也不多。整个电影在长城上打,挺有意思的。

  第二,居然选了饕餮。中国远古有十大怪兽,饕餮还是最有意思的。饕餮这两个字,很多中国人未必发音准,未必能写出来。

  第三,宋代的秘密部队。理由也很好,不能扰民,不愿意惊扰社会,让百姓恐慌。一打打了上千年,一代又一代。这也挺神的。

  第四,欧洲雇佣兵来偷火药。长城、饕餮、秘密部队、火药,这几个点是特别独特的,故事也像模像样。他们打磨了7年,虽然是魔幻题材,但挺自然,不牵强。如果把怪兽换成敌人,完全是一个非常现实主义的,合情合理的东西。我看过很多合拍片的剧本,故事简直没法接受,有很多想入非非的观点,但是《长城》剧本的这几点我都很喜欢。

  Mtime:《长城》之后你还想尝试什么新的东西?

  张艺谋:不知道呢,要看剧本。实际上在拍《长城》的三年当中我一直在磨我的下一个剧本,已经磨完了。明年二月份《长城》做全球宣传,所以我就把开机时间定在三月。演员都选好了,队伍一直在工作,明后天我就要去开我们的美术会。当然我不透露下一个电影的方向,但是一直在交错进行。

  要问计划,只能谈到下一部,再往下,下下一部就不知道了。要看你碰到什么样的剧本,什么东西可以激发你的创作的激情。

《长城》片场

  Mtime:你以后会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吗?

  张艺谋:不好说,还是要看剧本吧,还有看你碰到什么。你不能说从此之后其它戏我不拍了,我专拍这种走向世界的,你这不是有病吗?你有这个机会吗?我听不懂,但我专拍英文的?这都是不切实际的。

  这个尝试找到我,是一个历史机缘,美国人现在愿意找一个中国导演,不懂英文的中国导演,来驾驭这样一个题材。十年前不会找你,是中国的电影市场发生了变化,他们才愿意做这样尝试。我自己其实是深思熟虑以后才接这个戏的。这可能不是一个个人性的尝试。

  我觉得它是一个敲门砖,所以我跟电影学院的学生说,祈祷我们能成功吧,如果成功的话六大公司会到你们中间来找王艺谋、李艺谋,因为他们要开拓市场,所以你们做好准备,看我们能不能成功。

  这是个大尝试,但是之后是不是非这样的尝试不做?其实不是的。我下来的电影就是一个中国电影。我觉得不要做这样的刻意规划,最好让自己有一种随意感,有感而发最好。人生不能做规划,艺术创作更不能做规划,那样太刻意、太理性了,应该随心而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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